現代 南丁格爾 林祟綏

因中學時代看過的一本南丁格爾傳記,令林崇綏四十二年來心無旁騖,踏上白衣天使之路,最近她獲國際紅十字會頒發「南丁格爾獎」,屬護理界「奧斯卡」,亦是歷年第二位港人獲此殊榮。 南丁格爾是她偶像,偶像原是英國貴族,後來放下身段跑到戰場服務貧苦,提升護士的社會地位。無獨有偶,林崇綏的半生經歷,也如出一轍。她出身傳統名校,放棄入大學的機會,一夠十八歲便考護士學校,二十出頭便到印度等落後地區參與救援工作,為了幫助戰爭傷者和被強姦的婦女,她蝸居狹小的船艙,又試過跟??搏鬥。 「護士的工作還包括處理病人大小便、打包,經常見到血淋淋的軀體,旁人可能覺得難受,但我做得很快樂,因為是我選擇的。所謂擇其所愛,愛其所擇。」她說。前年她更成立臨時香港護理專科學院,為護士提升地位和質素。 掛在林崇綏心口的獎章,含金量不高,但份量夠重。 即使沒穿上護士服,林崇綏仍會無時無刻關顧身邊人,這份觀人於微的細心,彷彿潛藏在她的血液裏。話說訪問之時,坐在後排的攝影師打了個小噴嚏,林崇綏立即遞上紙巾。跟她吃飯,她?記者好好護理眼睛,猶如母親的叮嚀,「出街記緊戴太陽眼鏡,因為陽光好傷眼;你做這行經常望?電腦屏幕,記住定時看看遠景或做眼部操,眼球慢慢打圈轉二十秒。」 林崇綏的白衣制服,不經不覺穿了四十二年,直至五年前退休。聽?她訴說這個人生唯一的事業,不難發現她的敬業與樂業,其白衣旅程,亦由一本書開始。 「中學時代在圖書館看了一本南丁格爾傳記,覺得她很勇敢。當時護士地位低微,但貴族出身的她,不理父親反對修讀護理學,又帶了三十八個護士到戰場照顧傷兵。」立志當護士的種子,從此在林崇綏身上萌芽,「小時候有過很多理想,想當舞蹈家、設計師和畫家,但這本書啟發了我,希望從事有意義、幫助別人的工作。」 她中學讀女拔萃,系出名校,若以救人為理想,可做醫生,但她決心走南丁格爾的路,「醫生只是了解病情,做醫療上的判斷;護士才能與病人親近,二十四小時照顧病人的身心需要。」 護士學校規定年滿十八歲才可入學,當年她只有十六歲,惟有等待。「讀完中六,一夠十八歲便考伊利沙伯醫院護士學校。」六九年畢業,她卻沒有到醫院求職,反而繼續跟隨南丁格爾的足?,到落後地區如非洲及印度工作,幫助貧苦大眾。她先到美國深造,學習處理熱帶地區常見的疾病,為理想做好準備。 戰地 「全家都是基督徒,兩個哥哥分別做醫生和護士,所以很支持我。」七一年,她登上福音船「真道號」,由科威特出發,到印度、泰國、菲律賓等地救援,剛巧遇上印度與巴基斯坦戰爭。 「戰爭一結束,立即到孟加拉首都達卡提供醫療救援,沿途看到很多殘骸,當地不少婦女被士兵強姦,身心受創,一掂她們都會喊。」林崇綏唯一可做的,就是給這班婦女精神上支持,「言語不通,只能拖?她們的手;她們已經很感激,經常找我作伴,因為從來沒有人安慰過她們。」 相比自小生活無憂,她轉往戰地做義工,生活截然不同,「只得幾件衣服更換,有時更唔夠?食。船艙很小,但要睡三個人,沒有私人空間;上岸時就帶?睡袋,在學校和禮堂裏睡。」住不好、吃得差,有時也捱不了,「除了醫護工作,也要分擔飯堂家務,洗碗、執䒷等,大家吃飽才到我們吃。 「外國人喜歡在甲板歎下午茶,我便把放滿茶杯的托盤拿上去,要行一條很直的樓梯,很辛苦。那刻覺得很委屈,試過哭出來。」那年代沒有手提電腦,更沒智能電話,想向家人訴苦,只能靠一個月寫一封家書。 「雖然辛苦,但沒想過放棄,因為是我自己揀的。」年輕總有優勢,猶如打了一支強心針,令二十出頭的林崇綏更加堅持信念,連她最害怕、經常在災區出沒的鯝由,也有勇氣招架,「人人見到都嗌,我再嗌也沒有人理我,惟有拍死它。」 經過一年的飄泊生活,她回港先後在聯合及律敦治醫院任職。猶記得實習的第一天,她便要替逝世病人「打包」。「學校教的是理論,現實是很多家屬趕見病人最後一面,我也不知怎應對,只是很驚企鰠度。」她惟有請教資深同事,在對方指導下替病人抹身、穿衣,才能順利完成。 護士生涯有很多難忘回憶,她記得六七暴動時炸彈亂飛,造成多人燒傷,「有些傷者燒到好似臘腸咁。」她亦曾照顧一個傷口潰爛見骨的頸癌病人,傷口因發出惡臭而遭旁人蔑視,「真的很臭,我在廁所嘔完才去替他清理傷口。他很辛苦,家人很少探望,所以便對他說:『不要擔心,我會做到最好來幫你。』他感動,不停多謝我。 「做護士就像站在舞台,很多人望?你工作,你的笑容和說話,能安慰別人。」她說。 專業 南丁格爾的偉大,不僅用心照顧病人,更提升了昔日護士低微的社會地位。一直受她影響的林崇綏,同樣把香港護士的地位和專業水平提升,「從前沒有專科護士這職位,即使完成專科訓練,醫院也會因人手短缺而把這些護士調往其他專科。」 她九四年成為醫管局首任護理行政經理後,正式開設專科護士,希望護士能獨當一面,不再是醫生的助手。「堅持讓護士留在自己的專科,這才變得專業。醫院以往都是派人到外國受訓,成本很高,只有少數護士有機會,如果在港成立進修學院,每個護士都可以接受專科訓練。」經過十多年的努力,她在一一年成立臨時香港護理專科學院,出任院長,「現在等政府立法,希望盡快落實。」 憑?多年來對行業的貢獻,她上月獲國際紅十字會頒發第四十四屆南丁格爾獎,最近出席不同場合,都有人祝賀她,她更是去到邊都帶埋個獎,喜悅之情表露無遺,「能夠肯定我的努力,十分興奮。」 護士專科發展漸有成果,以為六十五歲的她會停下來,她卻選擇創業,從俄羅斯引入掃描器材替人檢查身體,「及早幫人發現身體問題,就能從飲食、運動及生活方式等方面對症下藥,預防疾病。」 她拿出病人的心臟掃描圖,跟記者說病人的健康大大改善了,語氣比說得獎感受來得更雀躍。 與董太抗沙士 醫院如戰場,經歷過○三年沙士的醫護人員感受最深,「一百八十三位護士染病,深切治療部人手不足。」時任醫管局總護理行政經理的林崇綏,想盡方法彌補空缺,「舉辦walk-in招聘會,有些做了少奶奶的人也復出幫手,加上護士學生,共找到四百多人幫忙。」 身為總指揮的她,每朝七時開會討論最新疫情,確保有足夠人手和物資對抗沙士。前特首夫人董趙洪娉也曾致電支持她,「她也是護士,問有甚麼可以幫忙。」她於是告訴董太醫院不夠N95口罩,「她立即打電話給美國的朋友幫忙訂購,運了很多來港,足夠我們使用。」 她比南丁格爾幸福,皆因父母都支持她做護士,「小時候看到他們探訪長者,影響了我也要幫人。」 她(右三)與其餘五位得獎者,於上月底從國家主席習近平(中)手中接過獎章,「這是護理界最高榮譽,所以由國家最高領導人頒發。」(網上圖片) 雖已退休五年,但她仍是臨時香港護理專科學院院長,這天回到醫管局總部,遇上不少熟人問候近況,並為她獲獎而高興。 除了南丁格爾的故事,漂亮的制服也是吸引她當護士的原因之一。 二十二歲就隻身到福音船「真道號」做義工,又到過戰地救援,林崇綏也自覺勇敢,「父母只知我上船做義工,不知我在印巴戰爭完結後立即往當地。」 獲獎以來,林崇綏(前左二)出席不同場合時,朋友同事都要她戴上獎章合照。 林崇綏與任職牧師的丈夫結婚四十年,育有三子,「有關我的剪報,都由老公替我整理。」 她的辦公室,掛有兒子的畫作,「小時候想做畫家但最後做了護士,兒子做了藝術家,會玩音樂和畫畫,我覺得很好。」 董趙洪娉(前左三)在沙士期間十分關心醫護人員,「那年端午節她和其他人夾錢送我們一人一隻裹蒸?,很感動。」前右三為林崇綏。 撰文:石樂彤 攝影:陸羽勝 設計:林彥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