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千金小姐到教育家

跟陸趙鈞鴻做事的人，不論家裏菲傭、學校老師，抑或出版社員工，個個都是老臣子，其中藍田啟思幼稚園分校，九成教師都做了十七、八年，即由開校做到今天；貼身服侍她的菲傭，亦做了二十多年，「菲律賓領事館規定六十歲退休，所以她已返回家鄉；很不捨得，因為一直當她是家人，至今仍有聯絡。」 能夠吸引咁多人長時間為她賣力，她自有其獨特的氣場。這位生於富有之家的西關小姐，自小有父母疼錫、有工人照顧，原本她已考進醫學院繼承父親衣缽，奈何她心繫幼兒教育，勢要向夢想出發，自五十年代起投身教育界，至今六十四年；而一手創辦的啟思幼稚園，也剛剛慶祝三十周年。 說起孩子，談及幼稚園生活，她還是熱情十足，「能夠接觸小朋友，是上天給我的禮物；能夠做自己最喜歡的事，我已是最快樂的人。」教育下一代，身教很重要，在陸趙鈞鴻身上，不曾發現刻毒、涼薄及冷血的言語，反而處處流露優雅大方、以禮待人、凡事感恩的教育家氣度。 撰文：陳婉霞︱攝影：晉平安︱設計：林彥博 八十六歲的陸趙鈞鴻，與丈夫陸建源同住跑馬地裴樂士道獨立屋。三層高的住所共三千五百平方呎，地下是客飯廳，有室外花園及魚池；樓上兩層則是寢室和工作間。她把其中一個約七百呎房間，開闢做工人的後樂園，讓兩個替她打工的菲傭，閒時可以招呼同鄉玩樂。 「我們兩個人，咁多地方，怎會用得晒？所以那間房留給菲傭姐姐開派對，有時她們有活動，我們會專登外出，讓她們玩得開心些。」陸趙鈞鴻說。 兩年前，她與丈夫六十周年鑽婚，菲傭亦親手做了個「福」字刺繡的時鐘送給她。她掛在家中牆壁的當眼處，甚為欣賞地說：「真的很感謝她們，她們也當我們是家人啊！」 她的司機，跟了她二十二年，訪問尾聲，她致電司機說：「福哥，請問你在哪裏？麻煩你可否接載兩位記者朋友離開？」作為老闆的她，絕無半點命令式語氣。 快樂童年 這幾個月，記者見了陸趙鈞鴻好幾次，無論哪個場合，專訪好，啟思三十周年晚宴也好，她總是禮貌周周，笑面迎人，說話時必定望着對方眼睛，祥和得很，因此很難想像她原來是出生於大富之家、集萬千寵愛在一身的大小姐，皆因跟她接觸，不曾感到那種恃寵生驕的小姐脾氣。 趙家在廣州薄有名氣，她的父親趙廷燊是西醫，開診所，位處趙家大宅前院，求診病人不絕；母親當護士，是丈夫的得力助手。趙鈞鴻是大家姐，二八年出世，下有兩妹一弟，由於家境富裕，四姊弟各有一個馬姐照顧。「當時正值國共戰亂，好好彩我家環境很好，父親思想亦比較先進，讓我們在最好的學校接受教育。」 那時全廣州只得一間由美國人開辦的幼稚園，趙氏四姊弟都有機會入讀，而趙鈞鴻熱愛幼兒教育的心，亦在此萌芽。「最初上學的幾天，不捨得媽媽，總是哭，被老師困在黑房，回家後媽媽心痛地說：『最好有人教老師不要咁惡就好了。』我隨即認真地回答她：『好，我要教老師唔好咁惡！』」就是母女之間這番閒聊對話，令她立志長大後要當一個不兇的幼兒老師。 趙鈞鴻的童年生活，十分愜意，那時廣州沒啥家庭有鋼琴，但她小學時家裏已有座大鋼琴，父親還請老師教她彈琴唱歌，上到中學又有私人老師教她英文。她在廣東省立第一中學讀了五年書，不幸抗日戰爭及二次大戰來臨，學校停課，至四五年戰事結束，她才轉往廣州真光中學讀高中。 問她經歷戰亂，有何感受？她則面帶笑容安然地說：「其實沒甚麼，很感恩我們一家都安好，廣州情況最差的時候，我們去了香港；到香港局勢緊張時，爸媽又帶我們回廣州，好好彩！」 棄醫從師 她讀書成績向來不俗，父親是大國手，當然希望長女繼承衣缽，故她報考了廣州嶺南大學醫學院，惟她又心繫極冷門的幼兒教育，故亦暗地裏報考南京金陵女子大學社會學系辦的幼兒福利課程，是當時全國唯一的幼兒教育課，結果兩間大學都取錄她。「惟有坦白向父親說，很怕看到病人的辛苦樣子，想做幼稚園老師。」幸好父親開明，讓她自由發展，還跟她和弟妹開玩笑說：「現在家姐要選一個最窮的職業，你們長大後要留些錢養家姐呀，但亦要鼓勵家姐，做個愛護學生的好老師。」 初出茅廬的趙鈞鴻，如父親所說人工低得只有二百元，一年後即五一年她來港定居，加入英華女校附屬幼稚園當主任，人工才加到五百元，但其實她擁有大學學歷，可以教中小學，人工更可大躍進至每月二、三千元，但她就是不為錢所動，「個性使然，我很喜歡跟小朋友相處，不想因為錢違背志願。」 自此，她展開漫長的幼兒教育之路，在英華十二年，除了教學，還編寫教材，創作兒歌給學生唱，在行內早有名氣。至六三年，她先後創辦北角衛理堂幼稚園及靈糧堂幼稚園，兼任兩校校長，晚間還為中大校外進修部辦幼兒課程，培訓老師。她最為人熟悉，是八四年創辦啟思幼稚園，不少名人如《信報》創辦人林山木、前港大校長顧問程介明，以及曾掌管教育事務的行會成員羅范椒芬等的子女，都是啟思學生。 說起啟思的創辦經過，趙鈞鴻以「奇妙」形容。「有晚跟一個會計師朋友吃飯，他說在九龍塘買了個物業，萬多呎、做學校的，問我有沒有興趣看看。當晚睇完我都覺得幾靚，於是他便叫我買了它，我說哪有咁多錢？因為他買回來要三千萬。但他很好人，跟我說每月支薪給老師、扣除學校必要開支後，才將剩餘的錢交給他當供款。」 啟思創校至今三十年，趙鈞鴻早在開校之初已力排眾議，向填鴨式教育說不，堅持學生六歲前用母語學習，四歲前不可寫字。「家長望子成龍的心態很易理解，但走錯了路，影響可以是一世的。曾有家長因擔心孩子落後於人而轉校，但我不會為此而改變，對的事，就要堅持。最初有阻力，我便找傑出校友回校演講，拿學生的習作做證據，說明五歲孩子肢體發展成熟，寫的字才會工整，並且多開家長會，讓家長觀課。」她不慍不火地說，語氣從來都是淡定的。 向孩子提供愉快的學習環境，是她終生堅持的事，對子女亦如是。她五二年結婚，夫家與趙家是世交，「他們全家人都是我父親的病人，丈夫比我大七歲，一直當他是大哥哥。後來我到南京讀大學，那時他已在上海工作，媽媽經常託他帶食物給我，見面多了，彼此產生好感。」 畢生心血 婚後他們育有一對子女，那時陸趙鈞鴻在英華幼稚園只需返半日工，下午有時間照顧孩子，平衡家庭與事業。大女陸永恩在美國讀建築，曾為啟思設計校舍；細仔陸永基做包裝生意，新抱盧慧心現在是啟思的總校長。「從來都沒要求他們行我的路，正如當年父親不給我壓力一樣，現在孫仔和孫女也是自由發展，但孫女似乎對教育感興趣，她在美國波士頓大學畢業，目前在港大讀幼兒教育碩士，我已經好感恩了。」 「感恩」兩個字，陸趙鈞鴻在訪問中說得最多，上月底啟思三十周年晚宴，亦以「感恩」為主題，筵開四十六席，宴請老師、校友和家長。不少校友都錄製賀辭，感謝母校，陸趙鈞鴻以校監身份致辭時，更是掌聲如雷。「都打算不做校監了，畀下面上啦，只保留基金會主席一職，閒時巡纒學校，見見小朋友，多開心呢！」 圍繞在陸趙鈞鴻身邊的，總是好人美事，或許是她的氣場，感染了身邊人，「我真的很幸福，這世人未曾遇過甚麼困難，一路以來都得到很多人支持。」記者倒覺得，她根本不會把困難視作困難，因為她懂得感恩，面對困難，亦只會一笑置之地大步跨過去。 陳啟宗 加租合理 啟思是陸趙鈞鴻家族式經營的幼稚園，旗下九間校舍中，只有九龍塘律倫街總校和藍田匯景花園分校屬自置物業。毗鄰總校的省善真堂，曾開價四至五億元，希望買下啟思校舍，但遭陸趙鈞鴻拒絕，「出十億也不會賣，那是難得的地方，小朋友可以在很大的花園跑跑跳跳。」 其餘校舍是租用，不時面對大業主地產商的加租壓力，她亦不禁倒抽一口氣說：「很感恩我們學生多，拉上補下都應付得來，但有些校舍由六萬加到十多萬再加到二十多萬，政府的學費資助cover不到，惟有退出學券制。」 她厚道，不願透露狂加租的地產商名字，惟讚人的說話，她願意講，「屯門大興花園的校舍月租六萬元，業主是恒隆集團的陳啟宗，好多年都無加過租，有天他們打來，說想加租，問他們加多少，他們說三千，還問我合不合理，我當然說好啦！哈哈！」 陸趙鈞鴻喜歡與小朋友相處，自小已立志投身幼兒教育事業。八十六歲的她，閒時仍會巡視學校，與小朋友唱唱歌、跳跳舞，童心未泯。 她創辦的啟思幼稚園上月舉行三十周年晚宴，全家動員支持。左起是外甥女陳天怡、兒子陸永基、新抱盧慧心、丈夫陸建源。右邊分別是女兒陸永恩及女婿黃維榮。 少女時代的陸趙鈞鴻（左一），曾在廣州真光中學讀書。 家中的飾櫃擺滿了她歷年獲得的教育獎，猶如無數面鏡子，照耀着她的人生。 她現為啟思幼稚園的校監及校董，偶然為學校提供意見，日常運作則交由身旁的新抱、啟思總校長盧慧心打理。 陸趙鈞鴻人緣好，教育界都很敬重她，而不少在啟思任職的老師，都工作了十年八載，甚至接近二十年。 二○○一年教院舉辦首屆傑出教育家年獎頒獎禮，由時任政務司司長曾蔭權頒獎給她。 兩年前她與丈夫六十周年鑽婚紀念，家中的菲傭刺繡了這個「福」字的時鐘送給她。 她喜歡音樂，小學時已經學彈琴，至今創作了逾百首兒歌，現在每天仍會彈一小時詩歌當練習。 陸趙鈞鴻（右一）是長女，深得父母（中間兩人）疼愛。大妹趙禧鴻（左一）是舞蹈家，身在紐約；細妹趙展鴻（左二）做護士，長駐北京；弟弟趙永鏗（右二）則繼承父親衣缽，是皮膚科醫生，曾在澳門鏡湖醫院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