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平酵母 真空法師

要把稀疏散落的麵粉製成麵包,除了加水加鹽加牛油,還要加入酵母,粉團才能發酵,製成香氣撲鼻、鬆軟可口的麵包。 「人們內心都有潛藏的想法,我像酵母一樣,為年輕人做他們的麵包,是精神的麵包。」近日跟隨一行禪師訪港的真空法師,是不少人尋找平和、認識自我的催化劑,她早年與一行禪師為越南爭取和平、追尋平等,奮鬥超過六十年。 經歷過越戰,她曾經徒手搬屍體;面對過宗教衝突,有八名同行者被坦克車輾斃;為了追求和平,她被政府視為異見人士、被趕出寺廟、僧侶朋友自焚,令她飽受痛苦,「是因為懷有慈愛之心,才可堅持下去;要不是有修習,早就不能生存。」 在一呼一吸之間,她得到了內心平和,亦以推廣正念為目標,四出講道,「希望社會更有凝聚力、更融洽,不分宗教種族,更新這個世界,達至道德。」追求世界大同,大概如此。 眼前七十五歲的真空法師,黝黑的皮膚、臉上深刻的皺紋,彷彿寫上她過去不平凡的經歷。然而在同一張臉上,經常掛?和藹可親的微笑,教人在紛亂中感到平靜。 真空法師上月中跟隨一行禪師來港,帶領千多名港人坐禪、?禪、行禪,每個動作、每口呼吸都為修習而做,「要注意自己的呼吸,吸一口氣,呼一口氣,可以避免思想混亂,心裏得到平和,思想也因而清晰起來。」 在偌大的禮堂裏,參加者一排排的躺在地板上,真空法師時而唱歌,時而誦經,她像個「酵母」,協助參加者「發酵」,達至心境平和、深度放鬆,「香港人很好,很多不同的人包括天主教徒,都會參加禪修營。」 一念之間 二○○九年,真空法師與一行禪師在港成立梅村正念修習中心弘法,她雖然是越南人,但與香港甚有淵源,「決定跟隨一行禪師,正是在大嶼山。」時間倒數至一九六八年,當時一行禪師因為在美國發表和平演說,呼籲越戰停火,而被越南政府流放海外,不能回國。 「他回國一定會被捉入監牢,我要取簽證到香港也很難。」當時她仍未剃度,留?一頭長髮,是大學教授,也是社會工作者,「一行禪師說我的親身見聞正反映了越南的實際情況,很有說服力,邀請我跟他一起到美國呼籲停戰。」 去或留,只是一念之間,她放心不下自己一直照顧的戰禍難民和貧苦大眾,但認同要先推行和平工作,戰火熄滅,人民才可以有新生活,「我在山上的寶蓮寺待了一晚,坐禪,思想清晰了,決定隨一行禪師而行。」 她心繫越南的百姓,連自己也說不出因由,「可能因為我祖父母經常分發食物和送贈毛氈給窮人,在這樣的家庭成長,對我來說,幫人是自然不過的事。」三八年,她在越南南部檳椥市出生,原名高玉鳳,父親是農地地主,母親一家擁有大市集,家境算是富裕。 「好想幫街上飢餓的孩子,讓他們成為有尊嚴的人。」十多歲時,她已穿梭於貧民區,「我是很實際的人,不想搞政治,很多政策看似很冠冕堂皇,但實際上不可行,人們仍然受苦,但如果我幫到飢餓的孩子,肯定那一刻他快樂。」 志同道合 她從小已接觸佛教,崇尚佛陀的慈愛,十多歲已想過出家,欲花全副精神修習,但不喜歡傳統僧侶拘泥於輪迴的說法而卻步,「有廟宇住持說假如我今世修習,下一世便有機會做男人,再修習下去,便可成為菩薩。 「完全不在意下一世,只想幫助飢餓的孩子,從富有人家的口袋得到幫忙,但那位尼姑不明白,故決定走自己的佛教路。」五八年,她升讀越南西貢大學,唸生物不是她最雀躍的事,反而放學後到毗鄰的貧民區服務,才是她那杯茶。 翌年,她參加了一行禪師的佛學課程,「他說我從喜歡的工作中達到領悟,我可以做社會工作,同時修習,正如你做記者也可以修習。」她輕輕地點頭,笑瞇瞇的對記者說。 「他說在不同國家,有很多人和我一樣在照顧有需要的病人、老人和兒童。」二人志同道合,他們的理念被稱為「入世佛教」,即在日常生活中實踐佛理,但一行禪師剛取得獎學金,要到美國普林斯頓大學研習比較宗教學,「他說我們相遇得太遲,待他回來後一起成立慈善基金、佛教大學和社會工作中心。」 當時正值越南多事之秋,除了發生南北越戰爭,亦出現宗教衝突,她的扶貧工作屢遇困境。六三年,以總統吳廷琰為首的政權希望把越南發展成天主教國家,禁止佛教徒慶祝佛誕,「我們聚集在電台門外,希望收聽佛學廣播,當局開坦克車來鎮壓,八名年輕人被輾斃,很多人入獄被囚。」 她透過地下媒體,向世界講述佛教徒遊行示威的情況,有高僧為了爭取宗教自由及停戰而自焚,後來更有多名僧人仿效,包括她的好友一枝梅。當時身在美國的一行禪師建議南北越談判、成立佛教大學和社會服務,「要把人們帶回去越南人原有的文化,十一至十四世紀的越南,皇帝學佛,所以一直能保持和平,而不是美國和法國式的教育。」 但他的提議不被接納,所有工作只能在民間進行,由真空法師擔大旗,六四年成立佛學院,並在胡志明市成立四個自給自足的「模範村」,「越南大部分人是農民,所以國家窮。我們的佛教組織裏有工程師、教授等,懂得用科學方法耕種。」 當時不少孩子每天要步行八公里上學,他們於是在村內建學校,「沒有校舍,靠人捐棕櫚葉造屋頂、捐竹竿做牆。」模範村的生活雖得到改善,但越戰仍未停火,美軍多次在南越進行空襲,生靈塗炭。 戰亂屍臭 「很多大型建築物被破壞,到處都是屍體,我們四出照顧難民,甚至收集屍體。」說起戰事,真空法師把聲音壓得很低,她憶述有紅十字會人員嘗試收集屍體,但被藏匿的游擊隊狙擊,於是她自告奮勇去做,「決心很強,但對於身體絕不容易;沒有手套,沒有清潔劑,當我接觸開始發臭的屍體,嘔吐不止。」 屍臭味在空氣中瀰漫,她堅持把屍體搬上貨車,送往萬人塚,「之後幾個月我不能進食,任何氣味都會觸起腐屍的回憶,只能吃鹽和白飯。」令她更難過的是,他們要到美軍那裏討飯吃,「以前會向富有人家要求捐獻,但向美軍取糧油,感到很悲哀,是他們投下炸彈造成很多難民,我卻要來取食物,完全不合理。」 此時,正是她與一行禪師到香港見面,她深知留在越南沒大作為,只能往外闖,「當時政府懷疑我們是美國的情報員,不再讓我們處理佛學院的事宜。」於是她跟隨一行禪師到法國爭取停戰,百姓才得以生活安寧。四十年後的○九年,一行禪師在港成立亞洲應用佛學院,「巧合地,佛學院取址蓮池寺,正是在我決定跟隨一行禪師的同一座山上,我很驚訝。」 今次訪港,真空法師再踏足此地,豁然開朗,「在這座山上,我更有信心,要在亞洲做些事情,用佛法改變和幫助社會,變得融和及有凝聚力。」以法國梅村的禪修中心為基地,宣揚正念的修習,像酵母一樣催化人心平和,達致世界和平,正是真空法師的堅持。 上月中,一行禪師(右)率領法國梅村九十人僧侶團在紅館舉行大型公開講座,真空法師(後排左一)亦有上台。 真空法師是一行禪師的弟子,在越戰的槍林彈雨中建立模範村,創辦學校,並救助貧民、難民,被老師形容為「真菩薩」。 一行禪師在六七年獲提名諾貝爾和平獎,他與真空法師(長髮者)爭取和平的事?廣為國際所認識,並被畫成漫畫。 她經歷過無數艱難日子,但險上時常掛?笑容,記者說她樂觀,她說要不是有修習的習慣,早就不能生存下去。 真空法師奉行正念修習,她在禪修營裏帶領會眾?禪,達至深度放鬆,讓身心平靜。 生於富裕家庭,真空(中排右紮孖辮者)在九兄弟姐妹中排第八,受祖父母影響,從小已關注貧苦大眾。 她十多歲已有出家的念頭,但一直沒有付諸實行,而專注在扶貧和教育工作,八八年才正式剃度,披上袈裟。 撰文:黎?然︱攝影:晉平安 設計:林彥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