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失業者的漫漫求職路

《華爾街日報》 ─ 基思‧丹尼爾(Keith Daniel)原先以為,在生命中的這個時候,他應該存下了一筆退休金,幫助女兒讀完大學,並在本地壘球聯賽中一步步地贏得驕人戰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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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52歲的他現在卻已花光了積蓄,靠打零工糊口。他已經有三年沒幹上全職工作了。

他正在努力地尋找工作。

在美國漫長的就業危機期間,多數注意力都集中在年輕人的高失業率上。許多經濟學家不太關注中年人的就業困境,但這個問題同樣嚴重。截至5月,350多萬 45歲至64歲的美國人處於失業,其中39%的人已失業一年以上──這是美國近代史上前所未有的長期失業率,且遠遠高於年輕人的失業率。像丹尼爾一樣,數百萬人已經放棄了找工作,幹兼職勉強過活。

丹尼爾說,「我試著不要把這想成結束,想著我得被迫把甚麼事情都停下來。我不會那樣考慮問題。我想,只要我能起床,就能找到工作。我一直在努力。」

40歲到60歲的這20年本應是勞動者賺取並積攢財富的黃金年代,他們在這段時期購買房產、送子女上大學、並存下退休金。失業,尤其是長期失業,會讓這個過程短路。這可能會影響到幾代人,因為中年勞動者更可能要贍養退休的父母,送子女上大學,或為成年子女提供支持。

芝加哥大學(University of Chicago)經濟學家斯蒂芬‧戴維斯(Steven Davis)認為,最近的經濟衰退與20世紀90年代和21世紀初較溫和衰退的部分區別在於,這次衰退主要打擊的不是年輕勞動者或過往工作不穩定的人。它還打擊了處於事業黃金期的高產、穩定的勞動者──通常是經濟中流砥柱的人。

20世紀90年代,45歲至64歲人群的失業率達到了5.7%的高峰。在20世紀80年代殘酷的經濟衰退中,失業率略高於7%。這次,失業率達到8.2%的新高。

截至5月份,45歲至64歲人群的失業率為6%,比25歲以下人群的失業率低大約10個百分點。但較低的失業率掩蓋了這樣一個事實,即中年人失業後,找到新工作要難得多。45歲至64歲的失業者平均花大約一年才能找到工作,比25歲至44歲的失業者要多花兩個多月。

紐約大學(New York University)研究晚年失業影響的經濟學家陳賽文(Sewin Chan)說,「即使你重新找到工作,也比你之前丟掉的工作差得多。沒有人會為只適用於舊工作的技能重用你。」

有些專家建議,政府延長失業福利──平均額稍低於勞動者上一份工資的一半──到99周的做法在某些情況下讓長期失業問題變得更糟。他們擔心,這可能不利於鼓勵某些求職者找工作或接受低端工作。

經濟合作與發展組織(Organization for Economic Cooperation and Development)的經濟學家戴維‧格拉布(David Grubb)估計,在這次經濟衰退中,至少一半的失業率增加與失業福利延長有關。另一些研究則發現延長失業福利的影響遠沒有這麼大。近幾個月中,許多州已經停止延長失業福利,而長期失業率仍然居高不下。

有些中年求職者擔心,他們最後實際上會被迫退休,卻沒有擁有他們期望的應對退休生活所需的資財。住在威斯康星阿普爾頓(Appleton)的托尼婭‧亞當斯(Tonja Adams)在2009年丟掉了在本地一家安全文獻出版社的銷售助理工作,當時她62歲。此前她擔任過多家廣告公司的自由職業藝術總監,所以她當時預期自己能很快找到工作。

亞當斯說,「我以前從沒失業過。我發了瘋般地在網上發簡歷,認為自己能在兩、三個月內找到工作。」

三年多過去了,她仍在找工作。她的儲蓄花光了,不得不提前動用社保,儘管這意味著只能領取較低金額。每月1,280美元的支票不夠彌補她的支出。她領取了食物救濟券,還要尋求老父母的幫助,這讓她很尷尬。

她說,她仍在找工作。「我從沒想過我會找不到工作,會無法就業。」

即使是利用失業福利提高技能的勞動者也不一定能找到工作。家住康涅狄格州布裡奇波特(Bridgeport)的厄爾‧斯庫菲爾德(Earl Schoolfield)幹了20年電信銷售和客戶支持後,在2009年丟掉了工作。他很快發現,如果自己想找到工作的話,就需要重回學校。今年59歲的 他花了一年時間拿到了電腦技術員證書。在領取了近兩年失業福利後,他的失業福利於去年到期。

這張新證書也於事無補。去年秋天,斯庫菲爾德22歲大的侄子幫他在當地一家燃油供應商找到一份夜班兼職工作,周薪為180美元。他還找到一份假日在聯邦快遞(FedEx)當包裹處理員的季節性工作。

除此以外,斯庫菲爾德找工作時屢屢碰壁。他借入了自己的壽險資金,動用了所在教堂的慈善基金,並領取了食物救濟券。斯庫菲爾德說,接受接濟後他仍然很可能要被迫搬離現有的住處。

中年失業者的困境直指一個更大的經濟問題:在亞當斯、丹尼爾和斯庫菲爾德這種人重回工作崗位之前,勞動力市場不可能完全回暖。它需要的時間愈長,經濟衰退留下的傷痕就變得愈深、愈持久──不只是對勞動者自身,也是對宏觀經濟。

最近一個周三的早上,丹尼爾坐在他位於芝加哥市郊、只有稀稀落落幾件家具的家中,面前的書桌是用一張牌桌改裝的。他聚精會神地瀏覽著Craigslist上 的職位列表,用一支削好的鉛筆在筆記本電腦旁邊的一個記事本上記下求職機會。這天到現在為止,筆記本上只有一條記錄:為一家當地診所開車送病人的工作。他撥通了電話號碼。

「我想咨詢關於非急診司機職位的訊息。」丹尼爾耳朵緊貼在話筒上說道。

他要找的人不在。他被告知在下午三點後再打回去。

National Able Network(一家為失業成年人──主要是四、五十歲的失業成年人──提供服務的芝加哥非營利組織)的案例經理珍妮弗‧德魯(Jennifer Drew)稱,這種時刻──沒有回復的電話、沒有結果的面試、石沉大海的在線申請──是找工作過程中最難的時刻。

德魯曾與丹尼爾共事,並說他能保持精神振奮很不容易。但長期失業會讓任何人情緒低落。德魯說,「自己在家中找工作會感到孤立無援、心情沮喪。」

丹尼爾離了婚,是兩個孩子的爸爸──小女兒上大二,和他一起生活──但他看上去比實際年齡年輕10歲。他身材健壯,短鬚未白,動作仍然很敏捷,經常在壘球隊中擔任替補跑壘員,自從1983年起他每周都要打三場比賽。

20世紀60年代至70年代,丹尼爾在芝加哥南區長大,高中畢業後參了軍,然後做過各種低技能工作,在一家搬家公司、一家地板生產企業和一家注塑部件生產企業工作過。

2000 年,丹尼爾在Elkay Manufacturing找到了一份工作,這是伊利諾伊州的一家不鏽鋼水槽生產商。他努力工作,學會了開鏟車、操作鋼壓機、拋光水槽、修補缺陷。作為工會成員,丹尼爾有健康保險和401(k)計劃。他的時薪最終達到18美元,算上加班費前的年薪幾乎有40,000美元,算上加班費後還要多幾千美元。

丹尼爾說,這足夠負擔「生活中某些更好的東西了」,例如外出就餐、購買新電動工具,以及讓女兒去購物時從他錢包裡掏出20美元。

但當住房市場崩潰時,對水槽的需求也大幅下降。2008年,Elkay開始在伊利諾伊州裁員250多人。2009年初,丹尼爾被解僱。

沒有大學文憑也沒有專業技能的他發現,自己幾乎沒有甚麼選擇。5月份,有高中文憑但沒有本科文憑的勞動者的失業率為8%,比有大學文憑的勞動者的失業率高一倍還多。

中年人找工作困難的原因很多:與同等條件的年輕人相比,他們更不願意轉行,財務負擔往往也更重,這讓他們更難從入門級工作幹起。由於他們是在幾十年前做出職業選擇的,因此他們更可能在衰落行業中工作。

他們更可能被抵押貸款或伴侶的工作所束縛,因此為了找工作而搬家的可能性也更低。專家稱,雇主通常會優先考慮年輕勞動者,因為他們被認為靈活性更強、技術高超、能夠「隨著公司成長」。

麥肯錫全球研究所(McKinsey Global Institute)研究就業趨勢的總監詹姆斯‧馬尼卡(James Manyika)說,「他們傾向於選擇更年輕的、最近接受過教育和培訓的勞動者。如果你已經50歲,而且失業一段時間了,那麼重新就業將難上加難。」

丹尼爾有資格參加一個政府項目──貿易調整援助計劃(Trade Adjustment Assistance program),該計劃向受全球化影響而失業的製造業和其他行業工人的再培訓提供資助。他有30多年沒上過數學課了,但再培訓項目要求他先重返課堂。因此,在丹尼爾高中畢業30多年後,他又坐到了滿是他女兒年紀的學生的課堂中,學習三角函數、幾何、英語和計算機技術。丹尼爾說,「以前我上學時,能看得下去,也看得懂。現在,我必須更加精神集中。」

時間和金錢是更大的挑戰。政府項目對他的課程提供補助,但無法幫他償還賬單。到2010年年中,丹尼爾已失業超過一年半,失業福利也已用盡,一年後,他退出培訓,專心找工作。

丹尼爾只能勉強維生。他每周幾天在一個市辦培訓班上培訓棒球教練,並給高中學生上幾小時健美課。加起來,他的工作周薪為300美元左右,這與他在Elkay的薪水比只是很少一部分。

為了糊口,丹尼爾還打零工:護理草坪、掃雪、修剪樹木。他用光了儲蓄和401(k)計劃的錢,並向母親和妹妹借錢付賬。今年春天,朋友們替他湊齊了保齡球隊的費用,他擔心當資金更加緊張時,下一個就該輪到他心愛的壘球了。他還在當地大學幹著一份巴士司機的兼職工作,時薪16美元,他希望這份工作能堅持到8月底。

等待給診所回撥電話的時候,丹尼爾打開了電子郵箱,他正在和一位想砍掉房頂上樹枝的人通訊。昨天,那人向丹尼爾出價100美元。他希望下午打壘球之前去幹這份活,但是那個人沒有回信。

丹尼爾打開了一封新郵件,並草擬了一封回郵,他用食指在筆記本鍵盤上敲擊著,彷佛在操作一台人工打字機。他開始寫道,「我給您發去了一封郵件,說明了估計費用。但沒有收到回信。」

丹尼爾的女兒,正在本地大學念大二的奧裡埃爾(Auriel)走進房間,想搭車去做暑期工作──大街清潔工。她有助學金來支付多數學費,但丹尼爾要幫她支付日常花費,儘管她的工作時間比他還長。他說,「她很堅強。」

送完奧裡埃爾,丹尼爾給診所打回電話,詢問關於司機工作的事。電話那頭的聲音讓他等一會兒,聽筒中傳來紙張的悉索聲。然後那個人重新拿起電話,「這個職位已經有人了。」

最近某個周三晚上壘球比賽前的熱身中,丹尼爾忍受著隊友的取笑,他們說他在練習中總能奮力一擊,但在比賽中卻擊不中。丹尼爾在朋友中顯得很放鬆,他說,「這事兒與對其他事情的擔心不同。因為不管如何,我總能盯著球。而在其他事情上,我卻是坐冷板櫈的。」

撰稿﹕華爾街日報Ben Casselm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