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馬過來 陸國燊
台灣誠品書店登陸香港，成為「朝聖」之地，以為有一百一十五年歷史的商務印書館有所畏懼，誰知總編輯陸國燊蹺起雙手，淡然說：「我不怕競爭。」 如此處變不驚，皆因他的人生，本來就是充滿競爭與挑戰。 他生於貧窮家庭，中三開始替人補習幫補家計；中六被踢出校，以為大學夢碎，誰知他邊工作邊自修，考入中大讀歷史，更拿獎學金負笈哈佛讀博士。對商業一竅不通的他，竟在汰弱留強的美國華爾街工作了十年，由銀行見習行政人員攀升至副總裁。 他四十五歲才半途出家加入出版界，帶領百年書店改革；面對近年書店生意低迷，他有本事錄得單書過萬本銷量。 游走於不同地域與行業，陸國燊都應付自如，且遇強愈強。「轉行就要證明自己有能力，亦要學得快過人。做生意、要生存就要做得好，我好有信心。」 面對誠品這條過江龍，陸國燊的潛台詞應該是：誠品，放馬過來吧！ 誠品開幕後，每日都擠得水洩不通，商務的總店與誠品只是一街之隔，是直接競爭對手，問陸國燊如何迎戰時，他氣定神閒的說：「佢有佢做，我有我做，到處都是食肆、時裝店，做得好就站得住，站唔住就要離開。」十分處之泰然。 打仗，理應知己知彼，但誠品開幕至今，他還未「朝聖」，「在台灣去過好多次，但每次都只是去看看，不會買。誠品很多是裝飾、五顏六色的書，我反而喜歡到三民書局，看文史哲書。」他說出自己的喜惡。 漂亮一仗 有說香港是文化沙漠，經營書店、搞出版是死路一條，但在陸國燊眼中，香港人並非不看書，只是揀書來看，像去年十月出版的《喬布斯傳》就是好例子。「那天起著看Bloomberg說喬布斯離世，即刻WhatsApp同事拎晒有關他的書出來，然後發電郵給會員，說我們有他的書賣，結果兩、三日就賣晒。 「喬布斯自傳一開始訂了五千本，同事都擔心賣不去，我叫他們立即徵訂，讀者預訂有八折，結果預訂都去了四千本，自傳推出三個月後，中、英文版已經賣了過萬書。」全港書店共訂了約三萬本《喬布斯傳》，商務賣出近一半，而該書亦成為商務去年第二暢銷中文書（非小說類），僅次於嚴浩的養生工具書，這仗他贏得漂亮。 「最重要的工作是激勵同事做事，教導他們。」他不敢邀功，說光是自己有眼光是沒用的，要把下屬訓練得同樣能幹才行。 半途出家 陸國燊擔任商務總編輯已經五年，但他原來是半途出家。「以前做銀行，因人事關係做得唔開心，我和陳萬雄（前商務總編輯）是中大同學，他叫我到商務幫手。人工少了三分一，但諗住做幾年都返美國，所以無咩所謂。」九二年，他以四十五歲之齡轉行，對出版事業一無所知，但位至副總編輯，只在陳萬雄之下。「我新來，由萬雄決定我跟誰做事，他卻說：『你這哈佛博士，誰敢指示你，跟我啦！』所以就坐了這個位。 「轉行就要證明自己有能力，亦要學得快過人。」新紮副老總要坐得穩，也要顯示一下實力，「做過銀行會較留意成本控制，以前每間書店都自行透過中途商買書，各自囤積賣不去的書，又無得退，那為何不直接從英國、台灣出版社買入呢？所以我成立了採購部，大批而直接地買，來價才會平。」 中央採購部的誕生，變相削減分店經理的權力，此舉應得罪不少老臣子，但陸國燊覺得對的就要做，「初時很多人反對，那就要證明購買價比昔日平，能替他們節省時間，而且分店賣不去的書全部收回。我知道這樣行得通，就不怕去證明，使乜鬧人啫？」 陸國燊深信，要令員工心服口服，強勢領導並非必然，「很多東西要自己去試，不要人講你就信。初初入來要管倉，我會看書研究怎樣管理，又會入倉看看貨物有否亂放，阻塞走火通道。」這樣親力親為，既為了以身作則，也避免員工偷懶，「如果他們胡扯，你也知道是吹牛。當你有親身經驗，他們就會尊重你，不再吹牛了。」 在商務做了六年，陸國燊覺得這份工倒合適，便不再回美國，九八年更轉到中大出版社做社長。大學人事複雜，但他的膽色依然不變。「當時李國章（前中大校長）要削減開支，我便將排版、執字粒、校對等工序外判到內地，同事唔敢，說內地人會呃人，我就說：『人人都想呃你，你就找一個唔呃你的內地人吧！』」為達至開源節流目標，他對?教授級人馬也無面畀，「很多教授也交手寫稿，但為何容許他們這樣呢？我不能用兩萬元請個校對，那就叫他們交電子檔。」 以為中大出版社是陸國燊最後一份工，怎知退休前一年多，已擢升為聯合出版集團總裁的陳萬雄叫他回巢，「他說：『你回來吧，甚麼都配合你。』」為感激陳萬雄的知遇之恩，○七年陸國燊六十歲退休，便回到商務出任董事總經理兼總編輯。 無遂自薦 面對挑戰，陸國燊素來處變不驚，這種性格早在學生時代已經出現。他中四時受老師啟發，鍾情歷史科，更希望當上歷史教授。「中六時由東華三院黃笏南中學轉到英華書院，讀了一個月，跟校長說想自修英國史，不讀學校教的英聯邦史，但他不批准。隔了一個月我因貪玩走堂，他就開除了我。」中六被踢出校，一般學生都會不知所措，他卻無有怕，「那時讀了很多羅素的書，覺得學校是一個綑綁，所以決定自修。」 他坐言起行，邊自修邊在渣打銀行工作，「家有三弟兩妹，父母不主張我繼續讀，希望我可以幫補家計。」他六六年以自修生身份考入中大英文系，翌年轉到歷史系，七一年畢業即獲獎學金，到美國哈佛大學讀歷史哲學博士，跳過碩士班。 七八年哈佛畢業後，他在約翰普金斯大學取得教席，「教了兩年，覺得好悶，有位替日本汽車業做顧問的教授來大學交流，我問他如要做顧問，應怎樣做？」教授叫他學做生意，「我懂中文和日文，但沒有商業知識，他叫我到大銀行，說我會被取錄的。」 一般人求職都依廣告應徵，陸國燊這個商科門外漢卻膽色過人，無遂自薦，「寫信給大銀行的主管，說很喜歡做銀行，想和他談談，大部分都肯見我，見面時我就問『究竟銀行是做甚麼？』」對銀行業一竅不通，自然不獲聘用，但憑?傾談時所累積的銀行知識，他後來在招聘會中得到馬利蘭第一銀行見習行政人員一職。 八十年代，銀行業以借貸為重點業務，陸國燊專做這瓣，少不免跟同行爭生意，「借貸才賺到錢，銀行會鬥利率低，但有些公司是不應該提供貸款的。」為減低壞帳風險，他會到借貸公司實地考察，評核還款能力。 不分文理 「首先要看地址真定假，有些公司只得一個信箱，然後就要睇公司環境和員工，還要看存貨，他們在帳簿寫擁有五千萬的服裝存貨，你估真係有咩？可能是五年前無人買的，只值五十萬，所以要查清楚。」銀行工作難不到他，最終更擢升至副總裁，惜最後任職的歐文信託銀行不敵競爭，九一年被紐約銀行收購，連累他飯碗不保，決定回港，間接為他踏入出版界鋪路。 轉眼間，陸國燊已在出版界度過了二十個年頭，明年六月約滿後便退休。「想享受人生，或者兼職教書；天下無不散之筵席，是時候培養班後生上來接棒。」在他眼中，人人都有能幹的潛質，他希望幫員工發揮才能，「有弱點就要補足，文科生不要怕數字，理科生亦唔好無文化，有能力的人是不會被文科或理科限制的。」 不分地域界限，從商界走入文化界，也能幹出一番成績，難怪陸國燊如斯見慣風浪的面對誠品了。 杯酒釋兵權 面對傳媒尖銳問題，陸國燊游刃自如，早前他接受商台李慧玲專訪，被對方指他「講得好審慎」，「她想辣?我把火，但我就係咁講書，臨走時還跟她說：『慧玲姐，我唔鬧人口架！』」 他認為凡事毋須去得太盡，「做事不是為了報復或傷害別人的感受，而是要令對方明白。」又例如不少作家向他自薦出書，遇到不適合者，他亦以禮相待，「打個電話約作者食餐飯，跟他們說文稿不適合商務風格就可以了，毋須說他們寫得唔好。」 除了食飯解決問題，他亦覺得摸?酒杯底交往會更輕鬆，猶如「杯酒釋兵權」，「酒可以打破人與人之間的隔膜，日本人說不喝酒的人很恐怖，因交往時不知如何入手。」 中大畢業後，陸國燊即到哈佛大學升學，在美國生活了二十年。 當年留學哈佛，遇到的都是頂尖學生，「多數和台灣學生食飯，馬英九是其中一個。」想不到三十年後在台灣書展重遇，對方居然認得他。 身為商務總編輯，陸國燊當然愛書如命，同時極為揀擇，「我不太喜歡看小說，每年只看一、兩本，最喜歡看歷史書，特別是歐美歷史及人物傳記。」 早前商務的圖書中心重新開幕，陸國燊特別請來前中大校長金耀基（中）做開幕嘉賓，「他是我在中大出版社時的上司，第一日返工就請我食飯。」 八○年與在喬治華盛頓大學讀中文的太太結婚，誕有一子。太太現於商務兼職編輯英文書，兒子則教畫。 陸國燊家中養了一隻十四歲的貓，「老婆和仔在跑馬地聽到牠喵喵叫，就拾回來養。」貓取名為「Z」，因為其尾巴呈Z型，遠望好像有五隻腳。 陸國燊覺得做事親力親為很重要，上月書展，他天天巡視業務，每隔幾個月又飛往各地不同書展，「見很多出版商，預訂即將出版的書；又會行晒所有攤位，發掘好書。」 二十年前回港工作，陸國燊最不習慣是員工凡事都聽命上司，「我希望他們自動做事，而不是聽我指揮，我可能有錯的。」所以他落力訓練員工自動解決問題的能力。 為配合總編輯身份，這天他與記者初次見面，特別繫上印有書架圖案的領呔。 陸國燊的生活極規律，每朝五點半起?，運動一小時才上班，持續了十四年。「五十一歲做身體檢查，醫生說若不改變生活習慣，三年內一定要通波仔；我好驚，因為爸爸四十七歲腦充血過身，所以開始做運動。」 陸國燊患有痛風症，要特別注意飲食，「所有紅肉、豆類、貝類、蝦蟹都不能吃。」他每天都是吃穀物溝奶做早餐。 撰文：石樂彤︱攝影：晉平安 設計：章可儀
